杨祥民


一、通古达今张家清隽


当代著名画家张德泉先生,1941年出生于江苏省宝应县,1965年结业于江苏省国画院,原任江苏省国画院花鸟画研究所所长。他学画期间曾得到著名画家傅抱石先生、钱松喦先生等前辈悉心指导,对宋元工笔绘画用力尤多,奠定了坚实的传统绘画基础。张德泉先生致力于创作能够表现深层文化心态,和时代审美意识的现代工笔花鸟,这就必然要立足于厚重的国画传统,学习宋人画面布局之端庄、物象体察之周密,以及元人用线设色之简括儒雅、温淳清新。


古代传统经典是画家学习、参照、借鉴的无限资源,然另一方面,图新求变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审美心理需要。张德泉先生深知这一道理,出于古而不泥于古,积极地加以现代人对大自然体察、关照的眼光,这让他的作品能够从前代超脱出来融入现代气息,形成自我的艺术面貌。中国古代花鸟画两大流派—“黄家富贵”和“徐家野逸”,这一方面固然反映了封建时代“在朝”与“在野”两种社会地位,所引起的不同审美情感和创作思想;另一方面也客观地显示了人类对自然美的欣赏进入更广阔的领域,创作题材空前拓展,这是一种很大进步。徐熙的折枝花鸟、山林园圃游览写生作品,许多是画前人所未画,如:折枝红杏、夹竹海棠、梨花木瓜、牡丹游鱼、蝉蝶茄菜、苋菜戏猫、小景野鸭、湖石百合、蓼岸龟蟹、败荷秋鹭、寒芦双鸭、寒菊月季⋯⋯北宋《宣和画谱》记载宫廷收藏他的作品达249件,这就与黄筌只画宫苑珍禽瑞鸟、奇花怪石的审美观有着截然不同的境界。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在谋求艺术发展道路上亦可谓“古今一体”,当下花鸟画家要想取得艺术上的突破,也要从创作思想和创作题材两个方面去生发拓展,由之带来艺术形式上的新格局、新面貌。张德泉先生本于宋元花鸟画艺术传统,相较“黄家富贵”和“徐家野逸”,他从艺术精神上似更近于后者,格调雅逸清新,时有冷峭俊秀之美;从艺术形式上则将两者进行了结合,有选择性地吸收两家之长,逸而不散工而不匠,铸成自家风貌。若延以前人之说,其艺术可用“清隽”二字标之,即清新隽美之意,其现代工笔花鸟画艺术因而称之为“张家清隽”。


张德泉先生以观察现实花鸟物象为依托,将传统审美规范与现代艺术精神合而为一,并未脱离东方艺术神韵的展现和表达。工笔花鸟画的现代感不可能孤立存在,而必须与历史感同构,两相融合方具有强大艺术生命力,否则必然缺少某种深厚性。但有些画家过于沉溺新材料、新技法,对西方油画技巧的一味复制,对肌理效果的过分追求,不仅大大减弱了中国工笔花鸟的自身表现力,还模糊了画种的界限,以致工笔花鸟艺术自身的迷失。所以现代工笔花鸟画要充分吸收深厚的传统积淀,工笔花鸟的现代化,归根结底要通过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化来实现。张德泉先生的工笔花鸟画,结构工整严谨而造型传神,设色华贵秀丽而不失典雅,葆有工笔花鸟画的传统精神和民族气质,以其出古入今的独立品格在中国画坛大放异彩。


二、另辟蹊径花鸟之变


自上世纪初以来,中国山水画、人物画的创作形式及创作观念有大幅度转型,以至关于山水画、人物画创作的美学、笔墨、观念等命题,都成为中国画讨论的焦点问题。但是当代花鸟画领域的创作实践,相对表现出与古代较大的延续性与稳定性,很长时间都未能实现朝向新时代的艺术性跨越。特别是工笔花鸟领域,工笔之语言形态变化性有限,花鸟之古今形态并无异样,所以要通过工笔花鸟反映时代精神确非易事,工笔花鸟画艺术的创新发展有相当难度。


张德泉先生无疑是力推中国花鸟画艺术实现这一跨越的重要人物。张德泉先生的工笔花鸟,已具有浓郁的新时代气息,形成了鲜明的个人艺术风格。与传统工笔花鸟画的艺术形态相比,他在创造工笔花鸟的艺术意象、内涵、形式、语言等方面,都有很大的突破和发展,为中国工笔花鸟画艺术创造了焕然一新的审美境界。


张德泉先生大大扩展了工笔花鸟画创作的题材,他多次前往广东、云南及国门之外的广阔领域,状写大千世界的珍禽异卉,力求更好地表达现代人的审美意识,体现时代精神。万般生灵,生机万千,正是张德泉先生的艺术灵感之源,他写生天地,化为笔下之花鸟画面。马鸿增先生评价他;“致力于另辟蹊径,没骨渲染渐成文体,南疆自然美启迪新机。”


张德泉先生创作出一大批富有生活气息和时代情感的作品,许多在古人描绘范围之外选取的新的物象。张德泉先生在画面上既描绘庭园美趣、山乡情韵,也时见原始森林的郁郁生机,以及川林野泽的曼妙景象。那些山林野竹或疏枝淡叶、意态萧然、明丽秀美,或花鸟相映、森森玉立。张德泉先生还画了大量凫雁鹭鸶等野禽,莫不骨贵清秀,有林野自然之气,并呈现无可比拟的盎然生意。


绘画对象题材的扩大更新,也带来绘画艺术语言的探索发展。张德泉先生的工笔花鸟画,突破了古人传统的构图结构,不局限在“折枝”、“花卉”花鸟形态里。例如,他画了许多全景式花鸟画作品,把花鸟置于应有的生态之中去描绘,场面宏大,视野宽广,内容丰富,各种物象相互交融,也使得画面构图饱满,花鸟更具勃勃生气活力,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受西方透视法的影响,张德泉先生的花鸟画作品中也有纵深层次,主要通过浓淡虚实变化,来体现远近参差之意。画中花鸟物象跳出传统固有的花鸟图式如花叶之形,禽鸟之姿,其造型莫不舒展大方,自由潇洒,并注意突出表现花鸟的某些类别特征。


张德泉先生在使用色彩方面,也极力避免传统工笔花鸟画色彩的单一性和模式化,追求色彩微妙变化与情感贴切对应。他往往以统一的色调来处理画面,画面喜以青绿赋色为主色调,清新素雅,有冷静沉实之感而不乏郁郁生机;注意画面的色彩感觉及色相的微妙变化,讲求明暗过度、冷暖变化和对比关系,达到在丰富多彩的变化中,求得统一和谐之美艺术效果。


张德泉先生还注意吸收现代图案艺术的元素,花鸟形象带有某些平面构成的意味,在画面色彩和形式上实现了写实与装饰之间的平衡,从而达到工而不匠、意趣生发的艺术效果。总体来看,张德泉先生已经变古人花鸟的小情小趣,为今人花鸟大雅大作,展现出一派感人心魄的花鸟大世界。我们也看到,画中浓郁有致的色彩,映照出蓬勃跃动的生命活力,这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流露出来的精神。


三、花鸟物象生命精神


中国哲学认为,宇宙与人之心性相通,研究宇宙也就是研究自己,所谓“天人合一,物我玄会”即是中国画艺术重要的美学特征。这一理念体现出人与自然之间具有亲切和谐的内在联系,物我相互融通,最终达到“思与境偕”、“情与景冥”意味的人文精神境界。天地无私,赐于花鸟在广大时空中的无尽生机,供古往今来的人们悦目赏心。“山水通于玄,花鸟关乎禅。”所谓“画里禅”,乃是画作在艺术审美境界上,跨越“感”而抵达“悟”的层次,对作品形成一种理性的认识。张德泉先生借以工笔花鸟画的形式,对那些能够引发人们生命感应的花开、鸟鸣、草长、莺飞等自然之物,进行观察、研究和透彻淋漓的表达,对人内心情怀的体味也越发入微细致,对宇宙生生不已、运行不息之力量的感悟也就越发深刻。所以在工笔花鸟画的主观抒发中,必定蕴含着对物象精微的认识和表现,而正是由于有了人性的映照和生命的光辉,画家笔下的花鸟才有了灵犀,有了品格,有了勃勃的活力生机。


唯美主义作家布鲁斯特认为,伟大的画家是“打开我们眼界的人”。张德泉先生运用工笔花鸟这一艺术形式,变现实为艺术美,融自然美与社会美于一体,创作出足以培养人们高尚审美情操和生活理想的高级艺术。在张德泉先生的画中,实现了花鸟生命和真情实感的交融、幻化与升华。张德泉先生在对客观物象全身心接触、体验的过程里,他不只运用了视觉,还调动了其他的感官和精神的思维,所以画面上的形象,是冷静的观察与忘我的体验、逻辑的分析与直觉的会悟交织作用的结果。


张德泉先生笔下所描绘的花鸟蔬果、草木鱼虫等对象,不只是为了让人了解自然之物的外表形状和生理特征,而是透过这些具有生命活力的自然之象,借物传情,来揭示人们对自然生物的审美心理结构,并且传达人们的良好愿望和理想。画家透过笔底生灵,酣畅淋漓地表露出对大自然的体验和认知。张德泉先生将人们空前关心的“自然”、“生命”等当代命题,以“花鸟”形式在画面上呈现出来,从内心情感深处引起人们的共鸣。画中所体现出来的,是关爱生命、关爱自然的新时代人文关怀精神,是画家深深依托于精神乐园的创作激情。


张德泉先生从古人的小书房走出,走向现代的大天地,他所画的对象也遍布东西南北,跨越春秋寒暑,几乎无所不能入画。放眼当今花鸟画坛具有如此功底实力者可谓凤毛麟角。张德泉先生的花鸟画,跳出了传统花鸟画的描绘和思维模式,表现出已然净化的丰富视觉触动,表达出豪放而高亢的审美情怀。这一点,已远非古人“梅妻鹤子”之心境所能比拟。


留记在美术史上的画家,大都是能够创造性继承前人的经验,反映画家所处的时代,探索新的审美形式。张德泉先生在几十年的不懈探索中,创作出现代工笔花鸟画艺术的新面貌;传统中透出创新,创新中延续古韵,明丽豁达的画面高扬积极向上的生命精神。这种艺术的生命精神,正是推动美术史不断向前发展的根本动力!


(作者为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生。)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