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

“水墨雕塑”缘起于周京新先生有别于传统绘画程式的新主张,水墨与雕塑原本两个学科,并在一起,用水墨进行雕塑,或言,用雕塑的方法进行水墨创作,水墨是工具(或手段),而雕塑是呈现,用三维立体的加减法成就二维平面的创作。我所理解的“水墨雕塑”是这样的,雕是减法,塑是加法,加相对容易,而减,则难。艺术大道,虽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然落实到具体技法,多一两页松枝,少一两个苔点,观者尤其是外行察觉不易。写意难,也就难在这个地方,因为精准,犹如宋玉笔下的东家之子,“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哪儿么多刚刚好?说的容易。


雕刻是减法,把多余的东西剔除掉。譬如琢玉,相玉、剖料、定器、掏膛等百分之八十的程序完成了,一刀下去,吃不准劲头儿,或者跑肚手软,经年累月的全部心血极可能一下子都白搭了。用水墨进行雕塑,一笔一笔累加上去,如何做的了减法呢?二个层面,一是自我剔除做减法,没有足够的积累储备,大量的研究写生,反复的实践摔打,“减”是一句空话,放下我执,先要有我,没有“有”,何来“无”?先无后有,再无。若自性不空,不做减法,不放下,则不能有,所谓真空生妙有。缘起性空,因缘和合,非一般常人不能觉醒,即便觉醒,非一般功力者可以实现。所谓心中有,手中还要有,技法层面的运用,“加”之前已经做了减法。大文章易写,小文字难谋,古人尝说“一言以蔽之”,一句话能把事情说清楚,三分钟把《水浒传》讲明白,想想看,没那么简单吧。五色令人盲,大道至简,一招制敌,四两拨千斤,以少胜多,来自于精准判断,敢于舍弃,空有足够的力量,倘若招数失策,方向偏差,即便有,还是无,甚至不如无。这就好比目的地是北京,结果去了济南,方向错了,又或是到了北京竟然忘了自己来做什么,即便到了又能如何呢?(选择明确的目的地,正确的路径,驾驶性能良好的交通工具,在确保乘车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准确无误的到达目的,确保完成既定任务。形式之于艺术创作而言即是技法,即是内容。)


前苏联传记作家格拉宁说,大多数人从来不想尝试超越自己可能性的局限,很多人是用低于自己一倍的力量生活。从这个角度来讲,超越自己,是自我觉醒之后的“剔除”,向内求,打破已有的我,清空自己,放下已有的自己,再造一个我,然后重生。老子讲,“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返回根本,追求生命最初来源的那个东西。发现自己本来面目,明心见性,就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巨大能源。古往今来,凡大成就者,无一不是敢于自我革命的高手。提出“水墨雕塑”新主张的周京新即是这样的一位高手,而当代梨园界亦有这样的一位高手,她就是被曹禺誉为“国宝”的戏剧大家裴艳玲先生。裴先生 5岁登台,9岁挑班,十几岁给毛主席演戏,古稀之年亲自操刀,再排新戏《赵佗》,除了主演之外,出品,导演,甚至剧中人赵佗的唱腔都是裴先生亲自设计。挚友郑标兄是给裴先生磕过头的徒弟,借用其《神仙如何修炼得》一文中的片段,或可让观者领教裴神仙的功夫。“裴艳玲演的赵佗,从19岁到100岁。武戏在先,穿厚底、扎大靠、使长枪,武功繁难,载歌载舞。文戏在后,戏装从蟒袍、帔到开氅,髯口也是从‘黑三’、‘黪三’到‘白三’,做表出神入化,演唱别具韵味。一大段反西皮的‘哭灵牌’,那叫一个痛快淋漓。”


女演男,艺兼京昆梆,能文能武,生旦净丑无所不能,唱念做打无一不精。有人说,裴先生最保守,抱着“四功五法”不放,裴先生言,自己守得还不够,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太好了,连十分之一也没学到。虽然“玩意儿”是保守的,但每一出戏里她都呈献给观众新东西。《哪吒》里武术动作的运用,《钟馗》里三米高处翻下,连续劈叉,金鸡独立三起三立等。“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求新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张岱年承接《易传》思想,给出了一个更为直截了当的转语。他说:“世界是富有而日新的,万物生生不息。‘生’即是创,‘生生\'即不断出现新事物。新的不断代替旧的,新旧交替,继续不己,这就是生生,这就是易。”


“其命维新”的题目是借用了近年来江苏省国画院系列展览的展标,河南,河北,山东,山西辗转全国,策划者,组织者,擎旗者即是周京新先生。命者,天命、生命、性命、使命也,想到这四个字,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水泊梁山顶上大旗昭昭的“替天行道”,想到戏比天大的裴神仙。无论是其命维新,还是替天行道,抑或戏比天大,仅见字面即会让人胸中生起舍我其谁的悲壮豪情。“戏是我的梦,戏是我的魂,戏是我的命,戏是我的根。”裴艳玲在《响九霄》里是这么唱的。以“维新”的事业作为使命担当的周京新与裴艳玲何其相似,虽殊途然同归。见过一个短片,长镜头从台上京剧演员的表演,移到台下一位“观众”的身上,空落落的场子只有他一个人,跟着胡琴的节奏,嘴唇微张,手也跟着打拍子,那位观众即是周京新。我相信周京新先生懂戏,虽然我们的交谈中从未涉及过此类话题,我甚至愿意相信舞台上被长镜头聚焦的那位角儿就是裴先生,进而产生了一种恍惚,台下的观众是裴先生,而台上那位角儿是周先生。台上的好戏正是裴先生又在创排的新剧目,根据《打渔杀家》改编的《渔夫恨》,老戏新作,二位老戏骨,不管谁唱,等着叫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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