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外胡言——来自三种审美的感动
2001-02-09

胡宁娜


日常,有这样一个词:“分裂”。使用起来骇人听闻,铿铿有力;有“精神分裂”、“国土分裂”、“民族分裂”、“人格分裂”种种、等等。


这里想要思论的是审美上的分裂。为什么会使用“分裂”这样狠狠的字眼?想了许久,很多很多,总也无法对自己有个彻底清楚的解释,只因它挥之不去,丝丝缠绕和沉积于笔端,只能写出来,白纸黑字;但却是真切的“恍焉、惚焉”。


(一)


在上美学课时,教授谈到古代希腊的柏拉图之豪言壮语:我宁愿被做诗人歌颂的英雄,也不做歌颂英雄的诗人。试图表示体现哲学可以彻底取代或否定艺术。


这使我眼前浮现这样的画面:欧洲的王室显贵们可以在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充满脂粉、艳香、华丽庸适的大厅里高谈阔论,夸夸奇谈:崇高、灵魂、生命和精神。同事又可以穿上盔甲,手执长矛,跨上高马战死疆场,这是一幅完整彻底的作品——骑士风度的光辉。哪怕是被世人嘲誉的唐·吉柯德的螳臂挡车、飞蛾扑火或决斗倒在血泊森林中的绅士。


有一首古老的英国赞美诗这样唱道:

啊!啊!

我们尊敬的圣·约翰公爵,你走在队伍的前方,

带领我们走过草地、走过平原,

去战胜敌人。

保卫我们的家园,保卫我们的群堡。

啊!啊!


极富感染力的画面彷佛一幅褪色的淡彩素面呈现出来。热血沸腾、荡气回肠,似乎大地都在慢慢地伸腾,分不清现实的真切和艺术的制作,边际在哪里?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着边际。这种被包裹着的感动往往令人窒息。曾经在美术史论读到,古希腊时期的诸神雕塑会是放置在幽密的森林深处或矗立在惊涛拍浪的海岸上。可以想像出那森林中行走的猎手和策马而过的贵族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动?!乘风扬帆归来的航船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动?!拥向那展翅女神的怀抱!


这种被毕达哥拉斯理性地用“黄金分割法”归功于“数”的可触摸的真实自然之类,是人们精神审美无法回避地定格在血液之中的需求和渴望。


(二)


因为指定完成在江苏地区的写生创作任务,我选择了苏州的园林。


出于作品中需要有描写细节和局部的需求,使我得有静静面对园林的时刻(过去多为走马景观般的游客而参观)此时,往往不经意不留神的江南古典园林竟会有如此这般地生辉——假石堆砌产生的舞台效果,亭榭回廊延伸出来的故事,庭院砖阶上飘零落叶的“沙沙”作响地在诉说着,以及阁栏雕窗组合的节奏,却令我意外地联想到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乔托,好一阵儿的兴奋,好一阵儿的激动。这样显明虚拟,人为设置痕迹确凿的景象美不胜收,美轮美奂。不用去考证和理论这呈现出来的亦真亦假,亦实亦虚,亦古亦今的脉搏来自何处,又去向何方?永不去置疑这拾阶而上的假山,款款绕过的曲桥——一切都那般地天经地义。


日本电影导演黑泽明的影片中,把真实空间调度或舞台的世界,把程式化溶浸于大自然中;需要强化色彩力度,就将金粉喷染在大片大片的谷穗中,让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金碧辉煌。给予蜿蜒伸展的山道涂抹上浓厚的朱砂红一直通向蔚蓝的天际。据称这是黑泽明受梵高画面语汇赋予的灵感而来!


森林中,一队队衣着华丽,悄然无声排列行进着的面具人偶们,“唏唏嗦嗦”迎风而来,喻示着大地春回,万物复苏的喜悦,美得是那样稳重冷傲而博大。


芥川龙之介的“罗门生世界”里令我头项发怵,几度喘不过气。如同剧场内抹眼撒泪的观众明知一幕之隔的悲欢离合和历史空间都为舞台上演绎而成,但依旧报以掌声阵阵,感概万千。我们沉醉在这近乎荒唐的审美空间里:婷婷天鹅之死后,台下掌声雷动,台上天鹅再缓缓地起身,向观众们垂眼致谢,然后再继续地倒下,优美地死去……人们不会质疑这死而复生的荒诞。


被庞大乐队簇拥着,引吭高歌,催人泪下,体态庸盈的祖母一般的茶花女,华丽漂亮的花腔依然是绕梁三日而挥之不去,撕裂着我们的心房。有谁去考证这样简单朴素的“真”和“假”?


(三)


某日,我得一本精致的水墨小品册子,这是一位极熟悉的朋友所潜心绘制讲究的小册子。于是乎,一杯清茶,缕缕热气,再转动起一张平稳旋律的CD光盘。细细品读,一页一页顺序翻阅,一阵儿紧似一阵儿的欢喜,超凡脱俗,清性淡泊之气洋溢在画面中。一幅又一幅趣味盎然,豁达飘逸,古高悠长。全然不见平日里耳闻眼见之痕迹,丝毫不露风声。不见其忧,不见其愤,不见其怒,不见其燥,不见其愁,更不见其之欲。


笔归笔,墨归墨,画更归画!“人品皆艺品”自古传今,令人费解,真正的混淆视听矣。


内心的平衡往往来自于分与合,该合时必然来个密不透风,该分时必定分他个彻彻底底。冷不丁不警觉把三种感动弄混乱,或朦胧混沌,边界轮廓不明确,自然落得:永不得要领,独处独悲独矣,不由仰天长叹一声,孤影长长地留在身后……


好生不值呀!


2001.2.9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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